
前言
边界内外——对版画当代性的言说
何桂彦
在当代艺术的多元语境中,版画的当代性表达变得愈加的重要。然而,当代性如何显现,主要取决于艺术家的选择。有的立足于语言的变革,将既有的造型的、描述的语言转换为观念性的语言;有的从媒介出发,在强化媒介自身“物性”的同时,借助新媒介与技术的融合,打破既有版种的划分,走向综合表达;有的从作品的题材入手,通过对社会现象与现实问题的表现,为作品注入时代感与人文思考;有的将创作的方法与规则提升到观念化的层面,如强调创作过程中的时间性、身体性、偶发性;有的则强调作品与展览空间、观众处于一种新的观看机制之中,让作品的意义处于开放的状态。显然,路径与方法的不同决定了“当代性”的多样及其差异。
于是,我们面临着一个新的问题,对于当代版画来说,哪些当代性是有价值的?或者说,在当代艺术的语境中,版画的当代性是否有不可替代的特点?在本次展览中,我们围绕两个核心的问题展开。第一,在今天新媒介与新技术的条件下,如何重新去审视和定义版画的边界。坚守既有的艺术本体,保持其语言的纯粹和媒介的独立,还是以更开放的状态去拓展它们?第二,强调从版画出发,重视从版画思维中衍生出的观念表达。对版画与版画思维的强调,意味着艺术家们不仅要重新去审视版画的边界,而且要将版画看作是一个知识系统。所谓版画思维的观念化,就是以当代艺术的方法与价值判断,通过观念性的表达,让作品与既有的版画认知或视觉习惯等因素建立一种新的关系。这种关系充满了张力,它们既可能是继承、是对话,也可能是反思、是颠覆。
在周吉荣近年创作的《海市蜃楼》系列中,图像的生成仍然隐藏着版画的视觉逻辑。虽然图像的模糊与不清晰,使其作品在提醒观看者,它们不是对现实的再现,而更像是个人记忆中的景观,但那些不断重复的形象、绵延不断的轮廓,多少与版画的复数性,及其印痕的视觉表达有内在联系。在《天迹》中,虽然使用的媒介发生了变化,但作为图像的佛像,其显与隐则将创作的过程性、偶发性、不确定性观念化了。于是,既有的造型原则彻底被打破。一方面,媒介的物性与创作的地点成为作品意义生效的重要来源,因为它们原本就可以承载着与历史、区域相关的多种信息,另一方面,对过程性的倚重,无疑将源于版画的制作经验放大了。祝延存的创作似乎遵循着一个重要的原则,那就是从媒介出发。在当代艺术语境下,媒介不仅具有独立的美学价值,而且,可以同时在“物性”与文化性方面为作品注入意义。在创作中,祝延存会使用大自然的物质,在艺术家看来,花朵、树木本身就是生命的见证。面对这些作品,艺术家似乎失去了绝对主导的权力,相反,他隐匿在作品的背后。物质的时空变化成为了一个重要的变量,它们摆脱了所谓的内容或形式对作品形成的束缚。与此同时,“时间”与“过程”变得重要起来,因为艺术家将它们观念化了,抑或说人格化了。康剑飞这样描述自己的创作方式,“当我用平刀铲掉第一层时,第二层的胶条以及一些偶然的痕迹便显现了出来,这些未知的痕迹经过的人为的动作后呈现了一种既原生又经历了少量的人为处理的‘作品感’,非常让我着迷。”在近年的创作中,康剑飞围绕“日常”展开了一系列实验。这里的“日常”,包括着对日常物品与艺术品之间的转换,也体现为日常行为与版画创作行为边界的思考。打磨、上色、再打磨,创作行为似乎具有了日常性。图像让位于媒介,不同视觉层次与形式的演绎,使得作品内部形成了一个复杂的视觉场域。
金洪钢的创作遵循着个人化的方法与规则。在创作中,他尽量使用简单明了的刻画动作,借由刀使木板生成自身包含图像、痕迹、色泽、空间、时间的语法结构。表面看,这批作品的视觉语汇与传统木刻的语言本体并无二致。然而,对个人创作方法的限定改变了这些语言的内在逻辑,它们不再承担造型的功能,也没有任何叙事性,相反,它们更像是艺术家观念化的视觉提示。这种方法多少类似于超现实主义者推崇的“自动书写”。事实上,在金洪钢的原版木刻中,形式与内容、共时与历时、作品的完成与未完成等既有的边界都被消解了。最终,作品的意义由语言来实现,而语言的生成则交给了创作的规则。在舒莎看来,版画的实验性在于拓展媒介的边界,以及如何将个人化的语言与思维观念更好的结合。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舒莎致力于木刻语言的具象表达,以及强调作品的叙事性。在近期的作品中,艺术家有意识地淡化作品的叙事,将形式的演绎和平面性的视觉张力放在了首位。一旦平面性得到强化,三维空间的视觉感会减弱,这就进一步为形式的演绎提供了开阔的视觉场域,也会强化作品的绘画性。赵毅杰谈到,“我的石版画创作是直觉导向的,是未经充分逻辑推理的直观,往往需要依靠过程中大量的实践经验来调试我对于画面的感受。在这过程中持续创作的动力,是对偶然和意外的惊喜,更是倾注在无聊生活中的一种态度”。在川美年青一代的版画家中,赵毅杰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很早就将个人的表达提升到方法论的层面,进而确立了个人化的图示与语言特征。在《无用功》系列中,艺术家反思创作过程中那些长期被忽视或被遮蔽的事物,在他看来,倘若认知观念与媒介形态发生改变,它们同样具有艺术品的潜力。
在本次展览中,六位参展艺术家诠释了他们各自对“当代性”的理解。事实上,从他们的作品中,也能从一个侧面看到,中央美院版画系与四川美院版画系的创作文脉与学科特点。展示的同时,也是两所学院系科之间的对话与交流。其中,最大的共识是,如何立足当代的语境,用新的方法与媒介表现手段,传承和激活版画既有的话语体系与知识系统。
2024年12月13日于四川美院虎溪校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