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壬辰正月吉时双龙斋主杨斌、杨琪坐在我面前畅谈艺事，并希望我为他们即将出版的画册写篇小文时，宋人蒋捷《一剪梅?舟过吴江》词句：“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骤然从我心底掠过。记得2004年曾为他们写过《双龙翔游戏墨苑》的小文，转眼间，八年过去，我成了头发斑白的半百老者，而毕业于中国美术学院、有着师生之谊的杨斌、杨琪，也从前文提到的不足而立的青葱学子，成长为以画为业的青壮年，他们各自成家、生子，但作为孪生兄弟仍然一起作画，共同挥毫，几乎形影不离地出现在外人面前，让人羡慕他们的“比翼双飞”。近十年来，他们依然笃守心性，敦厚平实、勤学好思，努力进取，在蓄势积厚、韬光养晦中，创作丰硕，相继出版多本画册，并有多幅作品参加重要展事，可喜可贺。
清人恽寿平曾感慨：“宋人谓能到古人不用心处，又曰写意画，两语最微，又最能误人。不知如何用心，方到古人不用心处；不知如何用意，乃为写意。”（见《南田画跋》）南田翁此语，认为“能到古人不用心处”与“写意画”两语最为精妙，持肯定态度，但他同时担忧一些画家借此自欺欺人，蒙骗世俗，故以此惊醒世人，颇具深意。杨斌、杨琪深知中国画不仅需要极好的笔墨驾驭能力，更要以深厚的知识储备与识见为底蕴，无论写意还是工笔，在中国画创作过程中，要求既保持解衣般礴、不受束缚的自由心态，也遵循密于精思、惨淡经营的创作态度，所以二者只有画体形态上的差异，但在绘画、语言、审美趣味，创作观念上都走的是“以形写神”“借物写心”的道路，实质上都趋向写意性。因而，他们的作品取法于宋元两代，脱胎于明清二朝，更多的以工笔为手段，并糅入写意笔法，工致而不刻，灵动而不野。他们擅长熊猫、猎豹、苍鹰、仙鹤等珍禽异兽，更将目光投注于豚、犬、鸡、鸭等家禽家畜，他们善于捕捉对象生动的瞬间，善于呈现对象的野趣，营造出生机勃勃的氛围。
柳宗元《邕州马退山茅亭记》有言“夫美不自美，因人而彰。兰亭也，不遭右军，则清湍修竹，芜没于空山矣。”自然景物并不依赖于欣赏者而存在，但若没有欣赏者，并不能成其为美景。从大自然中汲取生机，是中国山水诗人的一项重大发现，也是中国古代生命哲学的一项重大创获。谢灵运《登池上楼》“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陶渊明《癸卯岁始春怀古田舍二首》“平畴交远风，良苗亦怀新”等诗歌，首首天机满溢，生趣盎然。自然蕴育着生生不息、无往不复的精神，画家要领悟自然，与道从容往来，并借助于笔墨载体传达精神思想。在浙江诸暨农村长大的杨斌、杨琪，对田园生活充满着感情，他们亲近自然，观察自然，体悟自然，他们的花鸟与山水画，主要以早年的农村生活为题材，笔绘家乡，情写家园，为身边的家禽走兽、爬虫鸣蛰写照，为野花杂卉、残荷败柳传神。他们的视野时时从传统折枝丛艳、点景禽鸟，转向花木丛生的大自然和鸟兽生息的田野，透过花鸟来传达社会、时代的气息、情调和情趣。他们许多作品的章法都是从自然生活中直接抓取变化而来，运用截取法，遴选最精妙的部位，加以剪裁取舍，因此画面新鲜生动，不落俗套，生活气息浓郁。
杨斌、杨琪努力充实、提高自己的全面修养，画事之外，天生好静的他们读书、临帖、摹印，游历山水自然，熏养品味气质，作品的题款、印章均出于己手，虽不能尽善尽美，但与画面和谐相称，相得益彰。
大凡杰出的画家，师古人、师造化必不可少，然后尤其重在师我心。心者，画家之精神也。陈师曾在《文人画之价值》曰“画之为物，是性灵者也，思想者也，活动者也，非器械者也，非单纯者也……所贵乎艺术者，即在陶写性灵，发表个性与其感想。”中国画的高度与深度，是因为她并不仅仅局限于自然对象的简单描绘，她需要深厚的传统文化为支撑，需要全面修养的涵养熏陶，方有可能达到笔随意动，形神并至，笔精墨妙，笔境兼夺的最高层次。自古及今，中国画家的数量如恒河沙数，而彪炳后世，影响深远者，代不数人。可见要深入中国画堂奥探骊得珠绝非易事。这并非期望杨斌、杨琪成为不世出的大家，但既知其目标高远，虽不能至，仍然得心向往之，想来杨氏双英不会以我之期许为苛责吧。艺途茫茫，浊浪滔滔，明人李日华说“绘事必须多读书，读书多，见古今事变多，不狃狭劣见闻，自然胸次廓彻……何患不臻妙境。”或许这是渡水登岸的画筏，读书养性，修身积淀，用志不纷，乃凝于神，应该是杨斌、杨琪下一阶段，也是终其一生最为重要的日课。此处移录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潘天寿先生对国立艺专（今中国美术学院）学生的一席话作结：“你们是刚入学的新生，在第一堂课，我首先要讲的两点是：一、你们要集中精力，埋头学画，要决心一辈子献身艺术。二、你们要不存偏见，博采众长。不要以学象我为满足，要着眼于创造。要记住：艺术的重复等于零！”（见《潘天寿谈艺录》）斯人长逝，其言犹存。我辈后人，当以此自勉。杨斌、杨琪虽然已经不是初入学的新生，但潘先生的这番话，仍当铭记。
是为序。
——毛建波（中国美术学院研究生处处长、教授、博士生导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