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从晒谷坪往东走,不出三百米,就是大卵石垒成的保圹,衰败的很,但上面荆棘早长成茂密的长篱,一直延伸到另一个村庄。棘篱的西边是百十米宽的沙丘,然后是河。这是码头的下游,常停靠村里的渔船。远望就能看到平缓静默的墨绿变成欢快的哗哗作响的白。流水,很早在少年的心中种下感伤。在河滩的消逝处,那就是远方了。棘篱的北边是菜地,有时也种些荞麦,零散有几间牛栏,牛栏的草檐下总有几口漆黑或原木棺材摆放着。这片棘篱几乎就是少时的乐园。春天钻进长篱可以采摘到大把嫩芽,剥去柔软的刺和嫩叶,就能嚼出青涩的微甜来,少年最早的食粮中就有你们。夏秋时节,蝉在你们身上长鸣,会把自已的塑像赠留在枝上,秋更深有红红的糖罐子摘,还能泡酒呢。冬天你们瘦骨嶙峋,挂满晶亮冰棱,是另一种存在之美呢。但这早已忘记,直到2014的一天下午,同朋友到北京通州大运河森林公园玩,突然在河边看到一大片荆棘,远远的从河的对岸传来儿童游乐场常放的音乐,一下把我拉回到故乡,曾经的时光被沉睡的细节充满,一种丰盈的情怀需要渲泄,需要完成一种召唤,需要把它们从黑暗中拔出。有了这个我就能回到原初的感动并赋予成年人的沉思,从而完成艺术的当代转换。也就是说有足够的情感、情绪、时空的能量积攒来完成对日常事物的灵视,以及重新解读或重新命名。
相对从一个点持续挖掘,绘画语言以及题材的深广度上都将得以拓展,又与先前画了近十年《拖拉机》系列相遇,拖拉机也从打石场完成出走,取消了拖拉机的功能性,大自然的元素日渐增加、画笔的敏感度及个人性也得以提升。如果在油画中不自觉的追求厚重感、观念,那么在水墨的探求中,追求的主要是意境。笔墨是骨肉,那意境就是灵魂。多年的广泛阅读画论临习传统绘画,在法度上保持足够开放,从而做到随心所欲而不逾矩。
从《棘》系列创作又辐射到漫溢的狗尾草、梅花林、曼佗罗与少年,芭蕉与读书少年,飓风中的棕榈和奔逃的少年,吵闹埋首咬人的丹顶鹅及露宿草垛的少年,柴薪上举火把的少年,三轮车拖着成捆被砍的秋月季,迷失在虎儿草的男子,盖稻草在草垛下过夜的少年,雨夜举火把回家的人群,乡间露天电影幕布下一边看电影一边撒尿两不误的少年,星光以及远处零星的灯火,本命年吹生日蜡烛的年轻人,游荡在乡野的少年,捏网兜的捕蝉少年,罗汉竹与光头少年,黑夜偷桃分桃的虎胆少年,在有露水的秋晨归来的浪子,低电压的电灯下看印有美女特务的情色小报的少年,浮现在棘篱后边的蓝色脸庞的忧郁少年,秋棘前穿背心的赤足少年,大马力日夜兼程的拖拉机少年,莫名追随的少年群,色拉寺丛林中的辩经少年,头戴荆冠的少年王,醉舟上的少年,瘦骨嶙峋的狗,长木凳上的棺材,水落石出的秋水少年,花溪中寻桃花源的推舟少年,茅草野滩拉纤的少年以及在月光下撒网熏鱼的父辈,我一一呈现、致敬、缅怀……我把画笔伸到记忆的深处或当下,此时彼时交相汇映,自足自乐,自言自语,混沌丰饶。
在创作的过程中一些零星的思考像火星撒落,用文字收集它们,而绘画我宁肯交还给静默,它需要与观者的眼神交会的同时还被一份说不太清的东西扎了一下的感觉,我认为那就是最有特质的私密精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