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徒劳地折叠一张纸,等待一串未知的铃声,聆听若有所言的耳语声响,在日常的讯息与事务的湍流里周转时,我们很少再有这样的绝对空白的漫游时分。
在童安雅的作品中,她在试图寻找和定位我们时代中稀缺的“注意力”(attention),这种注意力不仅是对外在世界的观照,更是一种向内的、笃定的自我注视。这让我们想到语言中那些微妙的区别:“听见”与“听到”,“看见”与“看到”——前者总是浸润着一种深度的在场感,是知觉与意识的完整相遇;后者则往往停留在感官的肤表。如西蒙娜·韦伊所言,这种”纯粹且无意图的凝视”,不是外在意志的强制施加,而是一种近乎被动的接纳状态——在此,主体撤去了先验的判断与期待,敞开自身,等待真实的显现。
当我们真正进入这种被动的注意力状态,某种奇异的转化开始发生:感知不再是主体对客体的占有,而筑造了相互渗透的水域。在这种状态中,既定的知觉模式被暂时搁置,主体与对象之间的界限开始模糊。这也令人联想到”无器官身体”(body without organs),在这个尚未被固化的、充满潜能的知觉场域中,感知不再受限于既定的功能性分类,而是以其原初的、游动的形态存在着。不同感官的界限被解构,让位于一种前语言的、去智识的,仅是关乎强度的身体体验。
这似乎有些不合时宜,尤其是在“集体”与“公共”如此顺滑地衔接在当代艺术话语各处的此刻。我们还能如何想象一种不可通约的否定性?如何去让一种极致个人化的“感质”成为联结和共情的桥梁?也许正是在这种看似悖反的张力中,在对个体感知的极度琢磨里,我们反而触及了某种更为本真的共通性——每个人都以自己独特的方式感知世界,却又都共享着作为感知主体的结构。童安雅的作品正是通过对个人感知的精细掘进,让我们得以在彼此的差异中发现某种根本的共鸣。声音、触觉、视觉的边界在此被重新定义,它们不再是单一的感官刺激,而成为了一种复调的存在经验。
在明暗两个空间中,艺术家邀请我们去咀嚼自己的感知:在语言将发未发的舌端,也在逻各斯的后置之处。她召唤着我们神经末梢的再末梢,在隐微之处游走、提防与周旋,在细腻里再往深处,在某个精微的节点停驻和回荡,并且提供给我们慷慨的冥思时空。“精神的重力使我们跌到高处”——这句韦伊的洞见在此获得了新的注脚。注意力如沉石入海,在不住回旋的涟漪里,我们得以重新想象另一种和自我的相处模式。
文/黄羽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