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之间
——读鞠崧楠先生画东坡人生
画家鞠崧楠先生又要在家乡常熟举办画展了，这是他第七次举办个人画展，距最早的1989年那次，已经三十五年。
水墨画始于唐代王维，在中国绘画史上中晚唐时期，禅宗对于文人士大夫阶层生存形态的影响，推动了水墨画的肇兴，自唐宋至元代走向成熟。宋代苏轼提出了“士人画”，经历代画家耕续，至元代元四家的出现，特别是元四家之首黄公望创作出了《富春山居图》等，及明代董其昌提出了“南北宗”， 标志着中国水墨画的成熟。而董其昌提出“文人画”观点的源头活水，乃是苏东坡提出的“士人画”这一概念，并从画面气质、笔墨精神、表现深度等方面点明了文人画的基本特点。这些观点的提出，对以后明清两代，以及后世中国水墨画的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崧楠的绘画也当归此范畴。
我曾独自一人深入终南山，探究王维“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体味着他的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意境。王维不仅仅将“诗中有画”写在诗里，还创作了大量的绘画，在技法之中进行了实践。我国古典艺术，尤其是诗歌与绘画，从来都强调“传神”，与西方艺术强调对客观事物的模拟相比较，中国古典艺术更注重思想感情的表现。画家“托物言志”以 “写胸中逸气”，必须在这“画”中饱含着人的气质、性格、意趣，兼诗画意境之美，得情景交融之妙。
中国画的“意境”是艺术形象情境中呈现出的情景交融、虚实统一，蕴含和昭示着深刻的人生哲理及宇宙意识的至高境界，它是主体情感与客观物象的有机统一。画家通过描绘景物，表达思想感情所形成的艺术境界，能使欣赏者通过联想产生共鸣，思想感情受到感染。这也是中国水墨画能够打动人心、让人们永远喜爱的原因，而中国传统文学诗歌的学养，也成为画家创作取之不尽的源泉。
我知道并认识崧楠已经三十多年，一直保持着淡淡的友情。真正集中读崧楠的画，是去年去太仓观看他在太仓市博物馆举办的个人画展。集中展示的一百多幅他近年创作的各种风格山水画作品，或大气磅礴，气达五嶽；或温情婉约，细如流水。既有学院派的严谨，又有中国传统山水画的风骨，设色淡雅清新，疏密有度，线条流畅，雄秀跌宕。在画中，我们看到了他追求艺术道路上远行的身影，和从宋元一路蜕变出来的笔墨。生长在江南古城常熟西门的他，自小感受着这个城市带给他的灵性与气韵。他的水乡物态、里巷小景，自然也透出了婉约与清新。
我特别留意他最近创作的几幅以苏轼为题材的作品。东坡先生一生历尽荣耀与艰辛，随遇而安、淡泊人生的态度和文化上的成就，历来都是让后人敬仰学习的。后来，当我再认真拜读崧楠花半年时间认真创作的“东坡人生赏心十六乐事”画作，共四尺整纸十六幅时，更加让人耳目一新、心驰神往。不少山水画家大都笔墨空灵、表现避世。但崧楠不然，他以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敬畏之心，以古典诗词的意境入画，文人化的格调中融入了自身的探索，画风严谨，运笔深邃。既吸取了前人的传统山水画的营养，又承袭了虞山画派笔墨自然清朗的画风，清新脱俗，有了更好的学习传统后对当下生活的感悟与表达。因此，这一组画给了我们更多的是对人生的思考。
在当代常熟画坛，崧楠是走出常熟仅有的几个人之一。在江苏大学及南京师范大学美术系的艺术殿堂里，熏陶的是世界艺术大师不朽的经典，打开的思维接轨着从古罗马到二十世纪人类文明艺术的精华。他初学油画，2011年加入中国美术家协会后，怀着对中国传统艺术的敬畏之心，又师承陆俨少高足王震铎，兼修传统水墨，虞山画派的灵泽滋润着他学贯中西。目前供职于苏州国画院的他，有了更多的时间沉浸在艺术的世界里，仰山之高、地之远、水之阔、草木之繁盛，思接亘古。苏轼的渊博和才情、旷达与进取和他产生了共鸣，乃至成为人生前行的榜样。于是，化作笔端，以其深厚的绘画技巧、独特的审美视角、严谨的对绘画的哲思，再现了东坡生命中的片段。《清溪浅水行舟》表现的是舟行于苍茫湍急的溪流上，东坡神闲若定听着知音弹琴，画面景象开阔，让我们感到在逆水行舟、人生险阻中奋力前行的精神境界。《隔江山寺闻钟》以浓墨淡痕渲染山光水色云景，用笔大胆，表现了古寺的幽深与深山云天的神秘，生命在肃穆的氛围里涅槃。《抚琴听者知音》以近景的淡泊和远景的明丽，融入了虞山画风的传统笔意，表现了画家从西洋油画吸取的养料，具有独特的创新风格。它让我们仿佛看到东坡先生透过琴声，感知生命的燦然与前景的光明。其他的几幅如《午倦一方藤枕》《开瓮不逢陶谢》等，画家表达的人物都似乎心如止水，沉静到了极点。但却让我们感受到的，是主人公人生沉浮中的气定自若、悠然自得。显然，这种绘画的表达状态，也成为画家最大的人生享受。“修行何处在、闭门即深山”。绘画、写作、音乐等皆是美好的，当一个人的爱好与工作归属于同一范畴之内，那么人生的过程便是“赏心乐事”。
苏轼曾写过这样一句诗：“此心安处是吾乡”。只要内心安定，无论身在何处都可以当作自己的家乡，只有内心的平静和满足，才能带来真正的幸福和安宁。这也是苏轼一生中始终坚持的人生态度。苏轼经历过多次贬谪和磨难，但始终保持着乐观向上的心态，创作出了惊世之作《赤壁赋》《后赤壁赋》《念奴娇·赤壁怀古》等。书法艺术也日臻成熟，留下了传世名帖《黄州寒食诗帖》，在中国书法史上影响很大，被称为“天下第三行书”。回顾苏轼一生，命运虽然随着政坛的变幻多舛，人生起伏不定，但他进可安天下，退能在山水之间怡然自得，一生演绎的都是旷达进取的精彩篇章。他的这种精神，何尝不是我们学习的榜样吗！
对于苏轼，林语堂曾这样评价：“他最大的魅力，不是让内心被环境吞噬，而是超出环境，以内心的光亮去照亮生活的路。”虽然苏轼生活的时代已离我们远去，但他的那些经典诗词和人文精神，总是在不经意间被我们记起，成为我们生命的坐标和人生的榜样。
今天，让我们在崧楠的绘画作品中感受心灵的自由与祥和宁静，在诗词中与苏轼相遇，两者所带给我们的，正如范仲淹说的那样“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虽处江湖之远，却胸怀开阔，立德树人。看到的是长烟一空，浩月千里，人生奋进的境界自然会开阔了许多。
这就是画家鞠崧楠先生带给我们的独特艺术魅力和人生哲理。
虞山王晓明于二〇二四年五月十七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