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纸本
文/张义旺
对于绘画者来讲,载体的选择往往与其所要产生的绘画结果存在着必然的关联。诸如普遍认知的木板、布面绘画、还有绘于墙壁或纸上的绘画,由其所承载的质地形成局限而最终呈现的样貌自然也会有所差异。虽然在绘画概念不断被泛化的今天,作为材质承担的框定作用已经可以通过更加多元化的手段加以“矫正”。但在更多的当代艺术家看来,这种材料的框定作用似乎还有其利用的空间,或者正是可以作为一种制约从而使画者的手段不至因过分娴熟而显得泛滥流俗。
材料的局限性使艺术变得有了边界感,在材料特性与不可能性之间形成了一道迷人的临界地带。对于一些艺术家而言在材料的特质里寻找性格表达会带有一种本真的宿命感。诸如在生宣纸上画出的墨色氤氲生动变幻,似乎本就应该是从纸中生发而出的物象;或者如在锌铝板上刻画出直硬线条的锐利感也能让其联系到材质自身的特性。或许还会有更多的方法而使人们感知到材料本身所潜在的涵养和韵味。而对于另一部分更加主观的艺术家来讲,可能突破临界地带也是一种可期待的冒险。任何一种可能性的表达都在延伸其容量同时也在对“不可能性”进行着挑战。当可能性被拓展或者不可能性被打破似乎都会给创作者带来快感,也会在观看者那里产生触动。
就审美而言,以上两种对材料的处理包含着两种不同的主客体的需求,前者相对内敛犹如对视,而后者似乎更具参与性和介入感。对于艺术呈现来讲,无论你是站在艺术家自语化的角度,还是更加开放式的互动状态中,犹如长短焦距的调试或者是时间线性上的过程。有些似是而非的显得孤寂冷漠,而有的就如耳鬓厮磨般熟悉并产生共情。但实质上主客体是永远无法互替,都只是各自完成了自己的美学体验。相对于材料与艺术家不过如此,而对于作者与观者亦是无法超出范畴之外。
纸本最早是对中国绘画的一种载体材料区分,为区别于绢本等。而近年来当代艺术家们更愿意使用这个词作为一种绘画品类,而在当代艺术的语境里一个词汇的使用肯定不是随意随便的,它当然会有一定的当代性的语义。就如“行为”作为艺术肯定也不会只是行为而已。那么当代艺术家们称呼自己的这类作品叫做纸本也应该不仅只是一些作品是绘制在纸上,或者艺术家还想有更多的可能的延申意会,也未可知。总的来说当代艺术有它故弄玄虚的一面,比如会把素描称为纸本木炭。但实质上这种只讲材料不提画种的意思也是对画种限制的否定并试图回归最本质的绘画状态。也有着不想被定义的时代精神意趣在其中。画种本来是为了方便区分而本身并无意义,但最后却成了局限成为了障碍,所以需要被重新打开以回归艺术分类学的本意,同时也为跨媒介的绘画或艺术的产生提供更广泛更宽容的空间的可能性。
绘画作为一种表达语言,其源流可谓深长,也经过了漫长的演变。虽然在流变的过成中,艺术家们会经常性的回过头来寻求母体源头的滋补,但若把已经发生过的绘画与现在正在发生的绘画等同来看或者进行比较是不可接受的。绘画这种表达形式的变化是明显的,有时这种变化可能并不只是绘画结果上的变化。而很大程度上可能是在绘画意义的认知上的变化。就如古典时期的绘画,在相当漫长的时间里,艺术家们在探讨如何更准确的表现对象的问题,这一点东西方绘画皆然。这种艺术探索直到印象派晚期才慢慢结束。而对于艺术家主动把自我精神关注代替对于如何表现对象的他者姿态之后,才是现当代绘画的基本面貌的开始,从而也会使绘画真正产生交流性。就如维特根斯坦认为,哲学的本质是一种“语言“的活动,其目的是为了“澄清”和“批判”。有别于之前人们所认为的哲学是在建立一个理性的体系来理解现实的诸多存在。如果说罗素们努力试图将人们从越来越虚幻的崇高表述中拉回到现实基本可讨论的平台上来,那么索绪尔、维特根斯坦以及萨特、加缪乃至罗兰巴特们便直接将哲学研究变成了“祛魅”的活动。这是哲学从“与他有关”到“与我有关”的转变。而绘画也在这种人类群体性认知的发展下产生了从“观他”到“观我”的转变。艺术家在绘画活动中逐渐成为主体,观者也会从与画交流演变成与艺术家的交流,乃至与自我交流。因为单一的绘画作品已经成为了绘画活动乃至看画活动整体。
这是现当代绘画的意义。当我们面对曾经的,不同时代绘画的辉煌经典时,我们会有一种特别的亲切感,这种感觉并非全部是来自于我们所出身的体系本就是在这一系统之中,而是美学脉络本身会指引我们判断所有已有或将会出现的绘画的品评体系,乃至其所能延伸出的价值关联。这种熟悉的感觉实际上大大降低了艺术家创作的欲望。而这熟悉感也正是古典艺术在现下的一种特征。而与之相反的当代艺术——假如非要给现在正在发生的艺术取个名词的话——却会在一定程度上给人一种陌生感。只有不同的语言(思想→见解→表达)之间才会构成交流,或者是才会构成交流的必要。那么,是不是我们应该重新理解巴别塔的事情:上帝变乱人们的口音→人们各从方言建国→人类从整体分裂偶然造成→个体性差异体验→不同认知构成交流必要!
无论如何绘画应该是自由的。绘画者与观画者之间的关系应该在更加自我、更加个体化的存在状态下产生交流。而每个个体,不论是绘画者还是观画者中的每个个体之间,在不必寻找共通体验与美学经验的情况下,各自触发各自生命经验中的感知渠道。这种体验结果,对于每个人来讲可能也未必相同,而这也正是当下绘画所要的拆除巴别塔同时也不允许再建巴别塔的精神现象。
对于这次展览中的参与艺术家来讲,他们各自对绘画理解是个体经验世界的产物;画面所呈现的样貌也是从每个人对绘画的理解,在各自的世界里所生发出来的。所以不尽相同,所贵者不同也;并且,作为一个群展的形式,其实是一个个个体的面貌的组合,而对于这个“纸本”的展览标题,仅是纸本而已。
2024年7月19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