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冒牌的宇宙
张哲总是一个人安静的在一个小房间里画画,那个房间太小,所以她和她的小猫只能和所有的物品簇拥在一起,那个兼具客厅和画室的小房间里,所有的东西环绕在她周围,像一个微型的迷宫和堡垒。我每次想起她,就先从那些从房门到窗户的物品想起,按顺序一路从门口的拖鞋想到画架前,被画面上景象牵引到了另一个镜像的世界里。
前两周,我在安徒生的出生地丹麦小镇欧登塞旅行,欧登塞的老房子很美,很多老房子的窗台上都有几盆蝴蝶兰静静地开放,看到的那一刻就很想拍下来发给张哲,我知道这是每年都会出现在她画面里的植物,这美丽的花朵里有她最长久深沉的思念,但我担心这会引发她的愁绪,所以只给她看了那些美丽的街道和天空大片的云朵。
当我们想起一个人的时候,那些他们珍爱的事物首先会浮现出来,而那些珍物也是连接我们和他们的一根线,缠缠绕绕,顺着这根线总能找到那个埋藏在深处的话语。而我们记起一段经历时,也是最先想起那些日子陪伴过我们的物品,一只小木凳上包裹的穿了很久的牛仔裤,生日当天准时登场的几颗白水煮蛋,已经变旧的鞋子……鞋子,当我发现张哲已经开始和一双旧鞋子对话、和几只玉米比手势的时候,我想这房间里一定发生了什么。
她不仅和鞋子说话,她也在这组新作品里赞美几颗漂浮的完美西红柿,她观察到墙角的灭火器有一只眼神儿不对,她画下那个有点情绪低落的拉花缸,一盏小心翼翼蜷缩起身体的台灯,几只烦恼的外卖纸箱,悄悄藏在在公交车门上歇息的一只蜜蜂,她似乎沉迷在一个我们未曾留意的世界里,没有抵抗,没有纠缠,没有疑虑,她和这些物品温暖的在一起,内心安宁,让每一件身边的物品都沾染上回忆,把和每一件物品对视的瞬间都记录下来,这是他们曾经互相温存、拥有的证据,每一次观看这些作品,都能重新感受那一时刻感受到的柔情和喜悦。
但这一切总有那么一点不真实,像一个念头和另一个念头之间的巨大缝隙,慢慢裂开,把现实世界包裹起来,陷入一个巨大的温柔里,
费尔南多·佩索阿 在一首诗里写到:
我开始明白我自己。我不存在。我是我想成为的那个人和别人把我塑造成的那个人之间的裂缝。或半个裂缝,因为还有生活……这就是我。没有了……关灯,闭户,把走廊里的拖鞋声隔绝。让我一个人待在屋里,和我自己巨大的平静待在一起。这是一个冒牌的宇宙。这不仅是一个冒牌的宇宙,这也是一个虚幻的世界,画家隐匿在一个纸盒的折痕里,藏身在一杯咖啡的泡沫里,这安静的消失令人陶醉。
这只不过是一个假象,你可以这么理解,但请你掰开那穗成熟的玉米,切开那只光滑的西红柿,跳进破损的拉花缸,点亮灯光,沉睡的蜜蜂开始飞舞,枯萎的植物抽枝发芽,长出雪白的花朵,那一刻,你会相信,这一切才是无与伦比的真实。
文|简枫
2024.9.19 瑞典 Adelöv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