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意在象外
———读理波作品
初看理波这批细水笔作品会有种错觉,像是古老的铜版画,又像刻蜡纸油印时代的错印稿,仿佛自带历史感。
细看作品,很快就会被错综复杂、不知所终的线条吸引,让人陷入一种无尽的视觉浑沌之中,这是线条本身的密集编织和无序纠缠所指向的非物象的空间,是逃逸于具象所独有的意味,自生一种视觉的魅力。从中我们可以读到作者那不可言表的情绪寄于这些承载生命过程的线条痕迹之中。正如《沧浪诗话·诗辨》中所说“言有尽而意无穷”的诗意境界,理波作品所流露的是“线有尽而意无穷”的画意境界。《沧浪诗话·诗辨》中的“意”是来自“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的余味。而理波作品几乎尽弃具象,仅留线条,以线条本身承载和散发视觉的艺术意味。理波的出发点是现代艺术的抽象语言,是链接直觉的艺术语言,而无需物象转译的情绪表达。这与中国久远的诗学的追求既有着一定的差异,亦有着可同频的部分,即意逸于象。
理波自幼学画,成年学法,教授于中国政法大学,又以执业律师服务于社会。艺术与法律本为两途。艺术创作源于感性,相信直觉,注重感受,强调想象,可以无中生有。法律工作必须理性,讲求事实,依靠证据,合乎法条,不可无中生有。律师的身份更多的是从属于社会,而艺术家的创作行为完全遵从自我的内心,独立于社会甚至是一种对抗。理波有能力在相背的双重性之间自由切换。这像极了中国古代文人,一边在朝廷为官,累于案牍。一边又能纵情山水,以吟诗作赋为乐。独立的艺术创作是理波的无功利的纯精神生活的方式。这种生活方式在社会分工深度细化、不断把人专业化、职业化、工具化的今天尤为难得。
四十年前,理波与海子同为中国政法大学教师,理波热爱现代绘画,海子沉湎现代诗歌,两人友情深厚,彼此欣赏的正是法律专业之外各自秉持的一种富有灵性的艺术生活方式。当年理波将抽象绘画带进海子的生活视野,这在1980年代的中国是一股何等新鲜的空气!今天我们在《海子诗全集》里可以看到海子的绘画和献给理波的诗。在这些为数不多的海子的绘画作品中,我们从海子坚定的抽象笔迹,涂鸦式的符号中同样可以窥见诗人的内心以及和他诗歌语言的互参。
理波这批创作于疫情封控前后的作品,在现代抽象艺术出现百年后的今天,作者并非企图在抽象语言上有什么探索,以及体现语言探索的必要性。我们更愿意从“时代情绪”的维度上去看待这些抽象的线条。我们似乎可以从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提出的“从抽象上升为具体”的反向去理解现代性的抽象视觉里的情绪,即“从抽象降落到具体(现实)”。理波作品所呈现出的“千丝万缕”即有有始有终的秩序,也有无始无终的浑沌。既可以在视觉中体验其玄之又玄的众妙,又可感受到那张具体罗网的物象,这是一种不可意思的摆脱“应物象形”后的抽象又回归物象的解读。
理波并不想具体描绘一张罗网,而是任由抽象的线条在直觉和情绪的伴随下流淌,最终呈现出了一张张若有若无的罗网,这是时代情绪之网。此网既是个人的,也是社会的、时代的。好似《金光明经》中的“烦恼网”,将“烦恼”具象为“网”。并提出,“以智慧刀,裂烦恼网。”
今天,在理波的时代罗网前,我们掌握智慧之刀吗?
蒋崇无
2024.9.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