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帕洛马尔先生把窗户外的世界移置到窗台后边,自我于是从观看的主体转向成为了观看的中介,内外的世界投射在介于之间的自我之中,然后对视,然后交织,然后成像。
不断与自我对话,是余潮茁创作的重要线路,比起对世界、对社会的直接探索,她更关注于通过作品向内挖掘的过程性。在她这里,自我的化身从可以相互穿透的“窗户”进阶为了一面单向反射的“镜子”。镜子的单向使得观看者无法从中剥离自我——你想要直视世界在其中的倒影,就必须站在镜前,而当你站在镜前,你便与世界一同入像。于是对世界的观看多了一份对自我的凝视,外部世界反映在内,内心世界映射其中。
换句话说,余潮茁的创作可以比作是一种对自我世界观探究与建立的过程,与查尔斯·霍顿·库利的“镜中我理论”(Looking-Glass Self)半段相似,相似之处在于,在这种向内寻找自我的过程中,成为“镜子”的对象已然不再是余潮茁纯粹的本我,而是在与社会互动中逐渐形成的——一个通过感知周遭情感诞生的意识性的自我。这时的自我凝视,是存有身后的“世界背景”反射在镜中带给她无形的规劝与评价的,是她主观想象的自我。我们总说作品是一个人的真实写照,这样想来,成为镜子的对象更接近是她所创作的作品,作品将她的世界一分为二,一面倒映客观的世界与景观社会,一面倒影她向镜内追溯的纯粹本我。而她站在她的作品面前,站在“镜子”面前,向着镜子内部凝视,不断、不断、再不断地向内咀嚼自己过往的童年与当下的内心。然而,这面镜子并不是完全透明的,那块磨砂玻璃隔绝了她,那似乎是她的理性在牵绊她的感性,隔绝自我凝视的无限深渊与向内追问的透明焦虑。在那片雾蒙蒙的蓝色里,艺术家的内心世界既被揭示又被隐藏,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张力,朦胧地关怀那匹被规训的“小马”(艺术家作品中独角兽的形象)。用没有过多思考的潜意识作画,用没有因过度剖析而侵占的感受力来化解清醒带来的不安与内耗,“小马”于是挣脱了那些它给自己设置的轨向,长出独立、自在、从心的犄角。
当我们从镜子前离开,回过头再看镜子(没有人物对象在内的镜子),这时我们发现余潮茁对自我的观看仍然存在,她对自我向内的追溯已然与博尔赫斯对镜子的思考在某种程度上达成了通路。追问自我如同向着镜子的内部凝视,在这其中反射给我们的不仅仅是现实的映射,通过时间的流动,客观世界被消化,在自我意识的注入下,一个新的、虚幻的现实今天被创作在“镜中”(作品中)。千度的高温让玻璃粉相互粘连,畏惧与好奇、真实与虚幻的界限在烈火中交融,成为她灵魂的真实镜像。大幕已然拉开,这面镜子之中究竟是不可能存在之真?还是确然呈现之幻?站到画作跟前,直接看上一看罢!
马思琦
2024.06于杭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