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也在脚下
眼糖×逵园艺术馆（上海空间）在新年荣幸推出艺术家袁佐个展“风也在脚下”，呈现艺术家创作的绘画、版画以及综合材料作品。袁佐具有扎实的艺术学术背景，早年求学于中外著名艺术学府，包括中央美术学院及麻省艺术设计学院。
袁佐凭借独特的抽象表达手法获得了广泛认可，然而其不断发展的艺术生涯更让我们重新思考：在当代背景下，将艺术家个体简单归类为“抽象艺术家”的准确性和相关性。
上述问题的关键在于重新思考抽象艺术的发展历程、实践的概念和目的、甚至是更多的可能性。一个多世纪前，印象派（Impressionism）通过对色彩、笔触和肌理的空前强调，掀起了一场艺术革命，将材料和形式美学放在了与写实再现同样重要的位置。20 世纪 50 年代，杰克逊·波洛克（Jackson Pollock）在其标志性的“滴画”中引入了“行动”，在抽象表现主义（Abstract Expressionism）领域进一步结合了观念和形式的先锋性。鉴于这些重要的里程碑，人们可能会好奇，关于抽象艺术还有哪些值得探讨的话题。
在当代艺术中，随着其流动性和多样性的增加，细分领域的界限逐渐变得模糊，导致“抽象”的内涵变得越来越复杂。探讨这一话题的前提是认识到，“抽象”并不是在历史上的某个特定时刻出现的产物，艺术实践中的“抽象表达”和“写实再现”也并不遵循某种特定的历史顺序。抽象代表着与具象相对应的一种独特状态，是一个客观的存在。当我们进一步拓展思路，对抽象的理解和探索进行更深层次的转变时，意味着不仅要将抽象视为反映某种现实世界经验的版本，更应将其视为我们这个时代处理和解读信息的方式。
正是由于认识到了这种复杂性，抽象艺术的实践和研讨才得以超越单一的风格或运动，摆脱陈旧理解和过度探讨的尴尬困境。特别是在全球化[1]和跨文化影响的背景下，个人在时间流逝和文化变迁中获得的经验就像千变万化的风，有可能扰乱我们的理解，也有可能激发新的思考。这些力量既有春风化雨之效，也有排山倒海之势，产生的结果很难预测。因此，尽管个案可能缺乏全面性，不足以代表整个风格或运动的轨迹，但在各种风向潮流的交汇点上，个案却能最深刻还原历史潮流和文化传承中那些常被忽视的细节。这使我们有机会识别脚下的风向、速度和力量，分辨在艺术进程中推动前进的主导力量和偶然因素，重温既定思维和前沿思考碰撞出的思想火花。
袁佐的艺术生涯深受其在中国和美国的学习和生活经历的影响。他被不同艺术、文化思潮的旋风包围着，不断寻求形式、观念和文化脉络在作品中恰当融合。关注袁佐以及前几代抽象艺术家和运动的作品，可以发现抽象艺术与生俱来的复杂和微妙——这也是抽象艺术得以持续作为学术和创作热点的原因。
袁佐通过抽象作品将直觉和潜意识转化为观念表达，其中可见抽象表现主义对他创作的重要影响。他还不断突破审美标准和创作方法的边界，在画布上用动态和实验性的方式进行创作。形式之下，是袁佐融合不同的知识框架，在画布上编织出包含物理特性、文学结构和叙事等方面的逻辑联系。其创作结果引人深思，充满挑战性，能引发人们不断的探索和好奇。
虽然初看之下，袁佐的创作似乎与抽象表现主义同属一类，但他的艺术之旅已走出了西方抽象绘画传统的框架。袁佐深谙中国传统美学，将水墨的对比与变化、线条的表现力等元素融入其中。此外，中国文人孜孜以求的“大象无形[2]”，也是袁佐创作过程中不断探索和精进的关键精神内核。
袁佐的作品不仅延续了抽象表现主义的一些风格和技术特点，还融入了中国传统美学和人文理念的元素。这是一个有趣的现象：在抽象作品的背后，艺术家将人文理想和社会观察作为指引创作的大原则，而将这些内在线索具象化的过程是一个持续受不同因素影响的有机状态，这些因素经常共同作用、相互拉扯甚至产生冲突。具体呈现的差异很大，因为一些源于类似理论或思想的运动可以发展成为风格完全不同的作品，而另一些从不同角度出发的运动却又可以演变出相似的面貌。抽象的规律具有普遍性，但源于抽象本质的视觉化过程和审美体验却充满了未知和不确定性，这正是抽象艺术的优势与魅力所在。当代艺术史上充满了生动地讲述这个动态过程的例子。
二战后，许多当代艺术家对道家和禅宗思想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认为道家和禅宗的冥想特质和向内寻求的道路是实现真正前卫表达的理想解决方案。其中一些例子包括著名的极简主义[3]艺术家艾格尼丝·马丁（Agnes Martin），她一生饱受精神分裂症和抑郁症的折磨，却通过在艺术创作中有序地重复线条和形状找到了慰藉和解脱。这反映了她与禅宗哲学的深刻联系。极简主义运动可能一定程度上受到了亚洲哲学的影响，它崇尚精神层面的超脱，旨在解除作品本身与具体事物的关联性，将诠释的语境转移到作品之外。与此相反，极多主义[4]从相同的经典文献中汲取灵感，但更专注于身心的融合。极多主义者将“重复”视为一种转化的行为，通过积累逐渐产生质变，通往一种向无限扩展的心境。基于相同的经典和哲学概念，不同的艺术思潮专注于各自的重点，但在视觉呈现上却又展现出一定的相似之处，这一现象突显了抽象艺术在观念基础还是创作过程两方面的复杂性。
在极简主义和极多主义的极致简约风格之外，我们可以探索另一个为后代带来爆发性能量和自发性的艺术运动，那就是具象派[5]（Gutai）。它可能是影响袁佐等艺术家的重要源泉。虽然具体派的某些作品可能在风格上与抽象表现主义有相似之处，但具体派重新激活了对材料的认识，旨在让材料本身作为交流的主题和内容。值得一提的是，具体派艺术家金山明甚至更进一步，创作出由机械设备驱动的自动绘画，挑战了同时代艺术家（主要是抽象表现主义艺术家）“自我表现”的主张，质疑了艺术家个人表达在创作过程中的作用。
因此，对于那些努力在社会、文化和艺术的多元影响下塑造个人艺术风格的当代艺术家来说，抽象艺术的实践具有双重意义。它不仅帮助他们找到与现实表象相对应的个人表达，而且引导他们深入探索瞬息万变的存在本质，在万物虚无与包罗万象之间寻找无限可能。
袁佐属于全球化3.0时代，在这个时代，人与人之间的互联互通促成了前所未有的多样性。在我们这个日益复杂的时代和东西方艺术传统的不断变革前提下，许多问题仍未得到解答：抽象与再现之间的真正关系是什么？我们如何找到两者之间的边界，又如何从一种形式过渡到另一种形式？归根结底，“抽象”一词是否适用于所有形式的非再现艺术？
当风起时，它可以轻轻地吹拂，也可以疾劲地吹向未知的领域。同样，我们这个时代的艺术家在他们的艺术之旅中，也面临着各种力量的牵引和推动。通过抽象艺术的实践，像袁佐这样的艺术家能够更积极地参与全球化的景观构建，开辟新的艺术道路，以反映我们这个不断发展的世界中的错综复杂和无限可能。
李听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