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觉：诚实的绘画
文/徐薇
身体比头脑诚实，感受比知识诚实。
而选择诚实，在当下需要勇气。
马克·罗斯科在遗作笔记《艺术家的真实》中预见了今天的局面：“今天有许多机能主义者，除非某件事情能够通过统计数据进行证明，他们无法相信任何真相，他们只相信能够在物质上被感知的行为，他们也许是人类思想机能感到疲倦的征兆，这个人很快就会自愿让自己信奉教条主义，从而卸去求真方式的负担。”
毫无疑问，求真是裸身在荆棘中前行，且未必能抵达终点，而教条为何能成为主义，因为这是安全且高效的。教条主义在当下已不是曾经的僵硬面目，而是化成更多顺滑模式难以抗拒，如一键即可获得的“正确答案”和各色“攻略”，在看似完美解题的诱惑下，交付的属于个人的多样性可能。而对一个艺术家来说，教条意味着做“正确的事”，画“正确的画”，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像一个“成功艺术家”。比如，在洞悉艺术史之后，怎么能不主动规避（显而易见的）相似性，做一些自己的发明创造？再比如，在你开启抽象之后，应遵循艺术史继续进化，怎么能再回到具象？
这些选择是“正确”的，却未必是诚实的。
“夫画者，从于心者也。”（石涛，《画论》）中国绘画从一开始便开始了与西方不同的道路：不向外模仿，而向内寻求，诚实地表达。这种表达源于东方其大无外，其小无内的宇宙哲学——“法于何立，立于一画。”自我就是那个“一”，是那落在画纸上的每一道痕迹。而艺术家的美学修养、人生格局正隐藏于每一道笔墨之中。为何中国绘画自始至终以线和笔触为主？因为“抽象线纹，不存于物，不存于心，却能以它的匀整、流动、回环、屈折，表达万物的体积，形态与生命；更能凭借它的节奏、速度、刚柔、明暗，有如弦上的音、舞中的态，写出心情的灵境而探入物体的诗魂。”（宗白华，《美学散步》）
了解笔触与内心的关系，我们便更能了解康文峰绘画中的诚实。他通过一次次线条笔触的重复堆叠，对应显化着内心的节奏：时而拙朴粗重，时而淡然如烟，时而激越亢进……当笔触紧密地排列，这不是装饰的图景，而是赤裸无蔽的内心截图，如康文峰上个展览的主题《呼吸的N次方》所暗示的，他的每次笔触，如一呼一吸般对应着生命脉搏，返于自心，返于真实。而真实的生命节奏，必然是不可被设计和强迫的，所以他依照着自己的感受自由表达，不拘于抽象与非具象间的界限。何为真正的“自律”？是在不断地真实行动、体验中，自然生成属于自我的节律，而不是在头脑的逻辑中设计出严格的模式，陷入其中作茧自缚，不可自拔。
完美、正确、成功……在看似直达目标的便捷中，是否还有允许错误和脆弱的能力？无论世事如何，艺术和艺术家，应该成为捍卫内心真实的最后阵营。
真实何在？向内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