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视人间——张雷绘画作品展

雷子是在某个夜晚看到那只鸟的，玄色、圆眼，停于树梢，似燕，又像鸦雀，总之不是猛禽，也非珍奇祥瑞之鸟。黑色，为了藏于夜，藏于风，有寒意。大多数的鸟都夜盲，它又不是猫头鹰那样的猛禽，为何站在那里，我至今没有问得明白。雷子的画以黑白的居多，我总以为是他半夜闲逛，寒意侵人，有感则画，在夜间是容易出神的。那时候的江心洲，正被拆迁，菜地、葡萄园、溜达的狗子和猫，以及岛民们，果不其然在今天都已经消失，垃圾被清扫干净，道路条达整洁，每到春天，娇艳的垂丝海棠会用标准的普通话问候新的岛主们。说是拆迁，可曾动的了这沙洲的分毫呢。

长江依然在流，不舍昼夜。鸟儿飞起，向南一看，城廓人烟，又向北看，楼宇像笋子一样扎满了江边，它毕竟不是王家卫的鸟，风中飞得不停脚，它是一只很传统的鸟呀。直到飞过朱家河，看到了老山，才松了一口气，落在了石蒜花开的密林间，再也不见出来。

雷子被鸟附身之前，在江心洲作夜游神的时候，画作有着非常诡异的气氛，那些人散后依然燃烧的火苗，受伤的狰狞可怖的动物，太空飞来的巨大的瓜果，地上长出紫峰大厦一样伟大的葱，都像是透过摇曳的篝火看到的景象，他情绪高涨起来，笔下一切都变了形状。可是在他刚刚到岛上的时候，他的画中没有变化的物形，彼时的江心洲在他细腻的笔触下显得无比静谧，静谧得不像我们经历的日子：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已经千疮百孔，自然即是自然，夜晚也就是夜晚，桃花源就是桃花和水的奇观。他轻柔地拂扫硬得发光的铜板，一思一念想去腐蚀它。可是突然间，江心洲变了，雷子也就变了。

就像那只鸟，在不得不离开之时，作冲天之啸，其声哀怨惨绝，旋即淹没于时代的喧闹中，也成了其中嘈杂的背景之一。它一路飞寻得急忙，哪里看到雷子在地上，骑一辆电动车突突地追着呢。

即便看到了，它也不用担心，雷子爱吃的是烧鸡，吃的时候一定要配一根大葱，只要一根，如果没有，他就画一根，如果烧鸡也没有了，他就画一只烧鸡。雷子的画里，没有他不要的东西，通通是他热爱的世界。鸟不飞直线，雷子不善于拐弯，它们的相似以相反的方式达成。雷子想变成一只鸟，而一只鸟也想尝尝烧鸡的滋味，他们移行换位，不意都花了一些青春。这不，本次的展览主题：鸟视人间，就告白于众了。

鸟总是高人一等，我想。如果鸟飞于天，看到下面的世人忙忙碌碌，负重踯躅，是否会垂下双翅，作一声低叹；又看到人与人互相搀扶、拥抱，会不会嘴角微微上翘，解颜而笑。它看见人的悲苦与喜乐，如同雷子画中的各种神情，真真的。雷子和鸟，鸟和雷子，一时间也分不清了。他不去讨好人类，他独行、飞行，与马陆和彼岸花为伍，同时又潜伏在好几个业主群里，时不时地活跃一下气氛，顺便做一下中介，把甲推给乙，把丙又说给甲……又要去老山给树浇水，又要带着女儿行走金陵城，忙碌和清闲在此中和，浮云飘来又飘去。

雷子的画看起来并不讨喜，所画的主题，很多人避之不及，俗世的生活平常的情感，天花一样乱坠，砸在我的身上，无声地重。无聊间看到一首诗，是郑燮写给黄慎的：“爱看古庙破苔痕，惯写荒岩乱树根。画到情神飘没处，更无真相有真魂。”这是把我要说的都说尽了，流形飘没，始遇真魂。转头我循着这鸟的视线看去，果然，欲讨喜的是真卑微，触目的更惊心。斯鸟高远，偶遗片羽，我于模糊中看到光影。我为求真者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