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拾遗记
顾默修
柴一茗的画总叫人心生欢喜,即便你的意识尚徘徊在似懂非懂之间,心却已然清澄且雀跃着的那种欢喜。这“欢喜”是名词也是动词,就在人们的目光抵达其画作的瞬间滋生弥漫,却又反向直抵人心。他那类似涂鸦的寥寥数笔之中不但有扎实的水墨技术做底色,更蕴藏着强大的共情能力。试图以技法画派来定义柴一茗是徒劳,他早已自陈其“创作是一种搅拌”,这种“搅拌”不惮于呈现各种渊源,却又模糊了这些渊源之边界,让模式化的艺术解读失效。你可以在其画作中读到东方的道家之韵、禅宗之味,抑或西方的现代主义乃至后现代主义, 但只将这些用于阐释显然是不够的、不能尽兴的。他的这些作品无论画幅大小,皆格调清新, 笔触挥洒,想象恣肆,它们在根本上是打破名教,不容深究,一派率性天真。也正是在破除名教的意义上,柴一茗的画作合乎了庄子“无所待而游无穷”的“逍遥游”精神,又添加了 近世西方启蒙中“人”的观念,不掩肉身欲念,灌注进生机勃勃的生命力,涌动、澎湃、飞扬。
柴一茗擅水墨,黑白恰是至简却最富表现力的生命色彩,除此之外,蓝色在柴一茗那里亦是极富意味的色彩:《蓝色的小东西》是我们每个人生命里都有的邂逅与瞬间,它或它们就生长、飞舞与飘荡在我们四周及心上,在各自的记忆中追索着历史的对应物;《时光倒流》的背景上必然有它们,挥之不去,又无端奔涌进梦中,是谓《蓝色纠缠》吗?可一转身,一番辩证之后,它们又成为《帮我度过良宵》;《昨天今天明天》乃至《另外一天》都不缺它们, 而《一个好年》是漫山遍野的它们。不能说破、无需说破,其实也无法说破这抹蓝之意味, 只说它是寂静而空灵的颜色,有所谓“万籁此俱寂,但余钟磬音”。与画作构成不可分割整体 的,还有他的题名:这些一眼看过去的日常用语,在与其对应画作的契合抑或距离中,成为了诗。
在柴一茗的笔下,循着题名的暗示,毫不起眼变得意味深长,欲说还休变得明白晓畅,平淡无奇变得妙趣横生,作者引领着观者,让感官始终处于被激活的灵敏状态之中。画家在人们的忽略、遗忘与麻木之处着笔描摹,帮助世人恢复他们的感觉系统。他钟情于《拾遗记》这样的古书名,实在是因为他就是一个拾遗者。他的生活与生产方式与这个时代、这个城市的主流保持着距离,除了收藏,画画是他另一种拾遗的方式。他在自己的世界中神游,并用画笔记录下一切。他拂下旧物上历史的尘埃,听得见往事的喃喃低语,他知晓《时光倒流》的魔法,看得见《以前的世界》,也绘得出《从未去过的风景》。拾遗者是时间莽原上的拾荒者, 他们拾掇起陈旧之物、破碎之物、冷僻之物、废弃之物以及荒诞之物,表面上跟此时此刻此地隔膜尤深,却往往因此更为洞悉时代与人心的秘密。他在那些被历史遗忘的事物之中钩沉着美与真、奇与幻,为我们拼读出时代的心灵全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