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著一字,尽得风流”——浅析中川猛的画
文/范钟鸣
中川猛的作品给观众提供的视觉元素实在是不多的,例如他的绘画作品《赤与白》或《青与白》(附图1、2)。《赤与白》的画面上仅有一块红色的正方形和两条同样红色的窄带子以及一根很细的水平线、一条垂直线,仅此而已。《青与白》就更少了,一块青色的长方形色块,一块跨越上下画布的米色(画布底色)正方形和平涂的白色多边形。线和块面都是绝对垂直和水平的。这些画面上的元素不能让我联想出任何现实事物,实际上中川在作品里也不描绘任何具体现实形象。再进一步说,他的绘画不仅不描绘事物似乎还要解消观众习以为常的透视立体看法。他的作品似乎在对观者说不要联想别的什么东西,“你看到什么就是什么”(法兰克斯特拉语“What do you see is what do you see”)。
“你看到什么就是什么”而不是你看到什么应该联想到别的什么,其实这是半个多世纪前现代主义绘画推进者们提出的一个关于绘画本质的新思想他们的认为,视觉和触觉是人的两种感觉,古典绘画是通过能引起错觉的描绘转视觉为触觉,最典型的是伦布朗的那幅戴头盔的人物肖像,头盔的金属质感使观者会有触摸它时的冰凉、坚硬的触感。在那里视觉向触觉的转换是通过人的联想来实现的,而且联想又以视觉经验为依据,在这个意义上,古典绘画的目的之一就是要引起观者联想让视觉成功转换为触觉,让视觉经验转换为触觉经验。
现代主义绘画也同样要实现视觉与触觉、视觉性和物质性的转换,但是他们不通过写实的手法或现实模拟来实现,而是直接用绘画中的形和构图来实现这个转换。现代主义绘画并不否定绘画的错觉和联想作用,只是认为绘画的错觉和联想的对象可以不是现实世界。格林伯格关于这个问题他曾说:“我现在面对的是形态的错觉,而不是事物的错觉,也就是说那种物质是无实体的、无重量的,只能像一个幻象一样存在于视觉中”(摘自《我们时代的雕塑 Sculpture in our time》)。在这里,格氏明确表示现代主义绘画的错觉是一种形态的错觉,而且视觉性向物质性的转换并不像古典绘画那样是视觉向触觉的转换,而是向着一种视觉中的“无实体、无重量的“物质”转化。也就是说是一种视觉向另一种“物质性”的视觉的转化,是以绘画的视觉性去联想存在于视觉中的物质性。这种视觉中的物质性联想是由绘画形体以及构图引发出来的,是一种对于空间结构的幻觉。
我们来看中川猛的绘画作品,比如他的《赤与白》,只要把三块大小不同的红色连起来整体地看你就会感到有一个空色的空间似乎正在后退、扩大。另外,右下边的小红带和左边垂直的细长条红色带又似乎正在把画面主要部分的白色正方形向前推,推到画面的最前端,而据于右边和上端的两块矩形的白色块就好像依次排在正方形的后面成为画面深度空间的中间部分,最上端左角的一小条水平白带子暗示着白色的面积还在延伸扩大。这幅作品也与古典绘画一样具有前景、中景和背景的空间结构,原来古典绘画要通过描绘天空、树林、建筑、人物、光线等实景才能塑造出来的空间,在现代绘画里寥寥几块几何形体就完全表现了出来。画家的绘画造诣本来就体现在他表现空间的能力上。中川猛用极简的手法表达出极具扩展力的想象空间也体现出了他的艺术功力。
中川猛的一系列极简型几何绘画作品都具有以上的想象空间扩展的特点。格林伯格所说的“无实体的、无重量的,只能像一个幻象一样存在于视觉中”的空间也无疑存在于他的绘画之中。
虽然中川的绘画作品可以被解读为现代主义绘画原理的具体体现,但是在我看来好像也并不尽然。因为中川的这个系列作品中的每一个形体的轮廓线都同时也是画框的边缘。有厚度、有重量的画框、画布本来是一个实体,是物质,并不是格林伯格说的我们刚才在中川的绘画中产生错觉的“格氏空间”在画框的边缘处突然又回到了实在的物质属性上。视觉性消失了触觉性正在实实在在地抓住你的感官,实际上你也可以用手触摸到那里的有厚度的涂有颜色的物体。中川告诉我,画面上的颜色也不是他调出来的,是颜料管中直接挤出来的,所以严格地说这里的颜色与其说是色彩不如说是颜料,是一种液体固化的物质。如此看来中川又是反对格氏绘画虚拟转换的理论的,他似乎要强调物质的实体性。也就是说,他也许宁愿我们看到一个挂在墙上的白色物体,物体上涂有红色的颜料。物质并没有向视觉中的绘画错觉空间转化,它像雕塑一样挂在那里。一个三公分厚度的正方形物体,颜料完全沿着物体边缘线上的等分点与与等分点之间的连接线平均平涂。这么看来,那显然是一件涂了色的立体作品,它使我联想到美国极简主义艺术家唐纳德-贾德的作品。确实极简主义者们是拒绝错觉的,他们曾努力把绘画的诸要素物质化,让色彩、造型、线及面都脱离绘画的错觉和幻想空间回到物质的意义上来。中川猛作品中的物质性取向与贾德的成就有同工之处。
对于中川猛的这个系列的作品,现在我们终于有稍清晰一点的认识了。他也许在尝试把虚拟空间的绘画与物质的性的立体造型并置于一件作品之内,使观众体验到一种双重性的艺术。视觉为什么一定要与触觉非此即彼地对立呢?在东方智慧里它们是一体的,是人的感觉的两种方式而已,它们不单不对立而且互补,试想夏天我们坐在溪边脚淌冰凉的溪水,举目远眺山峦不是也非常惬意吗?
这么分析下来,中川猛作品上的实在不多的视觉元素确实给了我们实在不少的艺术体验!中国宋朝文学理论家司空图曾在他的《诗品》中称那些含蓄的写作手法为“不著一字,尽得风流”。我以为,司空图的洞见在现代得到了极简主义艺术家和中川猛的有力回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