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恶克思话正义
鲁明军
乌克兰
在廖国核的近作中,“乌克兰”突然摇身变为“恶克思”,成了他最新的笔名或代称。不敢妄言他“阴险狡诈”,但一向貌似憨厚实则老谋深算的他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戏谑、挖苦和进犯观者的机会。“恶克思”自然不是随口一说,在确定使用之前,他其实已经谋划了很久,据我对他的了解,能想到的可能的寓意他早想到了。不过,最直接的来源还是他的微信名“X”的谐音——兴许,在他略带湖南口音的发音中,“X”原本就读“恶克思”。
在“X”之前,廖国核一直是使用“乌(乌)克兰”作为自己的代号、微信名及微博名。[1] “乌克兰”来自他2008年的一幅同名作品和2010年的同名个展。这幅作品的背景是当时乌克兰的政局,艺术家最初通过新闻媒体了解到这些,巧妙地吸纳并将其转化为自己的实践。凯伦·史密斯(Karen Smith)将画面中的黑色方块解读为乌克兰的象征——因为乌克兰的国旗是一个正方形,红心则被视为克里米亚——克里米亚的国徽不仅以红色作为底色且外形也近似心形[2],那么,追赶着黑方块和红心跑的那只灰色的熊所指的无疑是俄罗斯——俄罗斯人向来对熊情有独钟,连现任总理梅德韦杰夫的这个姓氏在俄语中也是“熊”的意思,所以熊一直是俄罗斯的象征之一。三者在此构成了一个三角关系,其中,克里米亚半岛作为俄罗斯和乌克兰之间领土争议的焦点,使得这里一直以来纷争冲突不断。然而,这些沉重的政治议题,到了廖国核的笔下,却成了轻松的调侃、戏谑和讽喻。这并不意味着它是一幅政治漫画,事件性之外,画面还交织着多个不同的层次和维度,比如美术史。廖国核从不回避自己的非科班出身,但对于美术史,在长年的阅读中业已形成了一套自己的理解,也是他画画时常援用的资源之一。在另一幅作品《黑心肠的马列维奇》(2010)中,同样的母题和图式,他却直接引向了美术史的维度——黑方块本身也是马列维奇的标志,也因此,我们方可洞悉《乌克兰》中所暗藏的另一个更深的伏笔:作为乌克兰人的马列维奇这一寓意。除了这些,“乌克兰”本身还是一个色彩的修辞,因为“乌”和“兰”亦暗示两种不同的色彩:黑色和蓝色。[3]
当然,在所有这些修辞、语法背后,还有一个更强大的系统,就是媒体叙事与自我传播。一方面,其大量的绘画题材直接来自新闻事件,并直指现实,另一方面,不得不说,这与他在成为职业艺术家之前从事电视台工作不无关系,就像他为2010年的同名个展《乌克兰》所虚构的那个神奇的浪漫故事一样,包括此前在小平画廊(Shopping Gallery)举行第一次个展“悄悄崛起的商业沙文主义暨蠢人岸边无用的国王——吴山专王兴伟廖国核卖创作展”时伪造的出生地和传奇简历,本身都是基于艺术系统内部的一种策略使然。确切说,这些都是与时任画廊总监的艺术家徐震共谋的结果,而且在展览期间,他们还义正辞严编造了一篇某媒体有关乌克兰局势对廖国核的采访。[4]
这样一种策略运用可以追溯到艺术史上经典的“达达”案例《泉》,一百年前,诡计多端的杜尚化名"R. Mutt", 历经百般周折,终将“小便器”变成了艺术品。后来到了安迪·沃霍尔这里,变得更加彻底,在他身上,传播已然成了语言结构的一部分,甚至是支配性的。对此,廖国核并不陌生,但他并没有机械照搬,以至于我们在他的画面中看不到、甚至忽略了他语言系统中的这些要素,事实上,他不少的精力恰恰是耗在如何将这些元素(包括自媒体运用和传播)渗透在自己的实践中,从而使画面避免流于简单的“恶趣味”和“坏风格”。当然,就像时年作为阴谋的“坏画”一样[5],这种趣味和风格本身也是一种态度。借用哈尔·福斯特(Hal Foster)的说法,这样一种粗鄙、庸俗的趣味本身就带有强烈的创伤感和煽动性。[6] 问题是,态度又很容易使其陷于某个范畴或类型。
廖国核的绘画也曾一度被视作“坏画”的一个典型,对此,他从不以为然。如“坏画”是反形式,或是去形式化的,但他不认为自己的画面没有形式,相反,他很在意形式,包括构图、色彩和笔触等基本形式要素及其之间的关系。虽然他并未视自己的作品为“好画”,但他自认为还是一个“好画家”。其实透过他画面中的那些玄机也可以看出,他对绘画的理解并不限于如何塑形、如何叙事,或是如何用色、如何排笔,从一开始,他对绘画的认识就不仅限于这些,更非视其为中心和重心,而是意图诉诸一种立体的、能动的系统思维,这其中,画面或许只是一个结果或终端,亦或只是其艺术实践的一个部分。以《乌克兰》为例,当我们将以上所述的这些可见的、不可见的环节统统纳入其中,甚至包括他的日常装扮、言行等,或许才能真正理解他为什么连外框、内框都不要,且即便如此,还要以绘画的方式挂在墙面,才能理解为什么画面的形式如此狂放无忌,趣味又是如此地恶俗不堪。在此,追究他能不能照着绘画史上的经典标准画好一幅画似乎并不重要,也没多大意义,不消说,他的这样一种选择和介入本身就是对既有的标准、典范的一种挑衅和不合作。事实是,不仅在观念和语言结构上他未脱离艺术史和艺术系统,且其画面本身也不乏形式的经营和修辞的考究,尤其体现在语词与图像、风格与观念的智性部署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