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的心灵——序多德里夫、卢日蒙、基里维克画展
盖凡杰出的艺术家，皆如尼采论婴儿所谓之“若狂也，若忘也，若游戏之状态也，若万物之源也，若自转之轮也，若第一之推动也，若神圣之自尊也”（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传二千五百年前印度释迦牟尼降世，来到人间第一句话：“唯我独尊。”古往今来凡足称大师者，无不如此。这是超越了常人所视为之“狂妄”，而是天赋的自信。在艺术上，凡能精妙地描述其感、其思者，下笔创作必是“大匠”之俦。“大匠”不惟有精到绝伦的技巧，更有使技巧与天地精神侔合不二的法门。此时之作品固有常人所不能者，“独创”云者，斯之谓欤。
我与多德里夫先生熟稔多年，他魁梧的身躯内蕴藏着一颗巨大的灵魂，而他的艺术探索处处显现着童心的光芒。他的游踪遍列世界各地，而连接大陆的海洋成为了他的最爱，海洋是生命之源，是太阳系以致我们所可测视的宇宙最奇妙的存在。海洋，激活了多德里夫着魔的画笔，使他成为法兰西卓越的海洋画家。而女性的人体，本是上帝的杰作，多德里夫对其崇拜和虔爱是如此纯真而神圣，今人感动。
多德里夫曾使莫奈的艺术的光照，投向人间，在他任莫奈博物馆馆长时，厥功至钜。
多德里夫不属于任何画派，也正如尼采所谓：“你是你自己。”
去年我和卢日蒙先生有一面之缘，短暂的相逢，却留下永志难忘的回忆。他同样魁梧，文质彬彬，人们不会想到，在艺术上他却是心雄万夫的大师。他在南特尔画过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壁画（300米长），可称惊天地、动鬼神。他本人是与生活结合得最紧密的艺术家，他用自己的作品使人类生活艺术化。他希望在自己设计的迷宫中作妙不可言的追寻——世界是什么？应该是什么？他毕力探求，无所穷极。他是色彩的魔幻大师，画面上的色彩展现天地的瑰丽与绚烂，那隐秘于万象的形和色，层层包容了过去、现在和未来。他制造了困境，又打破了困境，对着他的画面，我心驰神往，如一叶凌波的扁舟，浩浩然迷不知所向。
还有一位已故的大师基里维克先生。他是将自然人格化的魔幻大师，一张渔网和逃离了捕猎的鱼群飞向长空，人类的生命不正是如此吗！能挣脱世俗牢笼的心灵自由，最足珍贵。他是善于用黑、白作画的大师，中国古哲老子“知白守黑”的哲理似乎是他的作品的灵魂。他画的一幅几十位形貌相似的神人，却情态万殊，艺术的微妙感永远是艺术家成功的最高标志。他与我有一点有趣的相似，他爱设计邮票，这当然必须有精到的技巧和敏妙的思维，才有权使自己的作品作信天之游。我也爱设计邮票，因为我猜测邮票使信函生长了无极之翅。至于信函的内容我和基里维克都可能猜想着人类所有的喜、怒、哀、乐，爱情与绝交，战争与和平。
他画的葡萄园不啻是一首生命六声部的交响，不只有形，而且有音。
我预祝展览的成功，我相信每一个观众都会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因为他们的艺术在人类文化史上正是不可磨灭的存在。
范曾
2016年11月16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