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灵·隐
——张钊(高二)
很多东西看得透,却看不破。
父亲的前半生,跌宕起伏,却有着属于他自己的坚守。春光恍惚,五十载了。时间在这个男人的身上凝住,形同虚设;一个人的古典游戏,被玩了五十年,苦涩氤氲 ,他却一直坚持着走向远方,玩味于掌股,找寻着趣味。
“后花园”——神秘、消隐的代名词。不同的画作用绿色堆砌,有异兽珍禽的游窜,旖旎香味的浮动,朗润的山色,细滋漫长的光阴——所有的一切都诉说着动人的幽暗,宁静的美好,使观者不由自主地深陷其里。一个幽僻,归隐的乐园。
王小波的在《我的精神家园》一文中缔造了一个他意象中的“无上净土”。我认为,这其中的意义远超于一个诗人或者批评家的本身意识。父亲的一生都在追录着自己的“精神家园”,他的作品《乐园》与《空气》都极力试图逃脱意识上的空虚,却无意识地带给观者更大的空虚;绘画的空虚,亦是人格上的空虚,画面中呈现出的忧郁气质以一种似是而非的张力把控着古典主义画绘画的最高精义。
结缘父亲17年。他行事的老成,作画的严谨都给我带来安全感。一种不疾不徐的缠绵,不温不火的整饬总有着它特有的节奏,缓诉着蓝血贵族般的情调。高贵中暗藏蛊惑,哀艳中透出凄婉。
赵无极说过:绘画就是要不停地画,不停地画,不停地画…… 知天命的父亲以他卓越的审美,兢兢业业笔耕在画布前,摸索着油画的至高精髓。前后几十年了。
父亲虽不贪求炉火纯青的笔法,却一直追求着返璞归真的境界,尽最大可能的去还原色彩的杀伤力。在其作品《姹紫嫣红》里,他极力描绘“S”形后花园所带来的折叠与纵升。用各种明度的绿去还原出一个原生态的“S”型植物丛。交织的笔触制造了一种忽明忽灭的偶然性,使光阴扭曲在隐蔽的甬道中。
不难发现,作者用了精微的颜色去表现草丛里的奇葩,却始终维持着一种理性的控制力。洋溢的色彩不仅堆砌出了生机勃勃的绿,更堆砌出了作者异于常人的风流才情。《石头记》中,怡红公子题大观园有词曰“曲径通幽处”,就是这张画的真实写照。
父亲的的气质造就了他精神上的厚重。那逎媚的笔触,馥郁的低调,奇诡的思维都集集于这个男人为一体。他疯狂时迷人,迷人时孤僻,孤僻时剽捷,剽捷时温存。一丛轻浅的冷淡绵绵地从他身上流淌……
我时常想起我的父亲。
每当夕阳啜饮着黄昏,父亲那红润的脸庞,总能反射出珠玉般的光润,给人不可思议的亲切感;而夜色如冰时,他那对游离的眸子,总使我畏葸。就是这样一位让我又爱又怕的男人,有着他自己的原则,有着自己的立场,默默无闻的等待了一年又一年,怀着悸动的心低调地忍受了一天又一天。拖着疲累的背影迂荡在空空如也的工作室中。以数学家的角度计算着时间的丢失,光年的流散。然后默默地淌血,默默地老去。最后——死亡。
有人说,相遇太美就会忘记宿命,离别太美就会铭刻一生。
萧红有作名曰《生死场》。以克制干练的语言,还原了一个真实的时代,一个纯净的,多变的,隐喻的时代。它告诫人们,无论人类怎样伪装,都逃脱不了自己内心的裁决。虚伪的对立面是真实,然而真实实质上等同于虚伪。无论是真实还是虚伪都反映了这个时代的空虚与孤独。
我常常睥睨于世界。形形色色的人们穿梭在琅阛,三五成群地寻找着无形的依靠,却始终无法抛弃物质的枷锁,他们很累,他们不断想要填补自己灵魂的空白。却苦于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后花园”这一主题是人们理想的精神栖息地。神秘的林荫道暗香拂动,引领着陌生的足迹向前探索,那拐角后的世界是怎样的?那诡秘的脚印延伸至哪里?世界的密邀就藏匿尽头吗?作品《光阴》很好的诠释了这一点。这幅精致如珠宝般的画幅已经概括了作者极崇高的人文主义精神——精致的布局使画面流淌着一层含蓄的倦慵。懒散的绿极规整地被填涂在应有的位置,制造着不斐不恻的忧郁气氛。
人们往往去赞赏那些所谓的“抽象”艺术而放弃原有的写实情怀。父亲却很好地把二者相结合,在他的作品中不难发现当代艺术的影子——八足猫、残泉、破石、死鸟……
多年以前,父亲创作了一幅《柠檬女孩》。画面中的女孩右手托着头,嘴角旁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身着一条粉绿色的吊带裙,显得气质脱俗。女孩的左手前放着一只柠檬,身后是窗户。十四世纪的风景就在窗后平铺开去。
父亲说,今年他还会创作一幅《蝙蝠男孩》。我很期待这幅画的诞生。想象着画面中头顶蝙蝠的男孩,我仿佛回到了多年前那个会感到羞怯的自己,孤单地忍受着这个世界的寒冷。
父亲总能以他的慧眼发觉这世间的美,用画笔一点一点地记录下来,感动着身边的我。
今年,父亲五十了,到了知天命的年纪。 他总懊悔没能在艺术上有太多的投入。时隔多年,他重拾画笔……他的绘画不高蹈;很沉静。不姿肆;很平凡。很平凡;却雍容。他以淡泊的心境画出飞扬的才情,以冷静的笔调勾勒其敏感的内心,不断给与我们含蓄的感动。
他的绘画有呼吸。
(2016年8月于南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