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地气”(down to earth)是“一探究竟”(what’s on earth)。地表之下是一个沉淀中的混乱世界,遍布着工业残骸,有组织掩埋的污染物,无心遗落的日用品和幽灵般的辐射痕迹,是高耸入云的人类风景的脚印。
蔓延“大地与大气”的技术圈层(technosphere)仿佛是人类全球性活动,尤其是二十世纪近代技术进展的物证——我们从未有如此能力在全球尺度上印刻地表。与此同时,无区别地接纳和吞噬所有人类活动,使得地表之下也成为狼藉的现场,一个被蕴造出的,混沌流淌的“庞然之物”(hyperobject, Timothy Morton)[1]。这些栖居在星球表面和地表之下的人工痕迹,被卡在人类集体绝尘而去的进步路径和缓慢涌动的自然进程之间,但它绝非一个闷声不响的时间胶囊或人类文献。它时刻构建着人与其他物种的全新共处,并承载着自然随机的倒流与反噬。
这片覆满“人类脚印”之所,也是郭城工作的田野。他将关于“人类世”课题的长期、丰厚的调研隐藏在作品的“地表之下”,呈现在观者面前的只有一系列兼具幽默和冷冽的物件。Bipin Indurkhyaz在《隐喻和认知》里提到,对特定问题的讨论,有时候是通过看似毫不相关之物,使得习以为常的东西忽而荒诞。[2] 在郭城的作品中,看似毫不相关之物往往戳破我们虽置身其中,但其实所知甚少的庞大课题,如“人类世”。他用坊间传言“防电脑辐射”的绿萝装置探测大气中的本底辐射(《(临时的)小器具》),用X光捕获有意无意被固化在混凝土里的,幽灵般的技术物件(《琥珀》),并在阿姆斯特丹西北的一块二战后填海造出的土地上,创造了一块面积为一平米的“无人类痕迹”土地,向这片危机四伏的地层塞入一个没有人类信息的逆向时间胶囊(《一个被恰当重塑的过往》)。在他的创作中少见对“尖端”技术的卖弄,而通过捕猎那些“沉入地层”的零碎物件,窥视背后技术圈层的涌动。在这一系列的创作里,创作者是一个纯然的个体,面对这片由全球性技术活动所雕铸的地层和超越了个体时空尺度的对象,选择了用极微小而冷峻的方式去回应。或许这才是“庞然之物”的本质,这些大规模分散在空间和时间中,过于复杂的事件、系统或过程,本就无法整体性显露。至此也便可理解“荒诞”蕴藏的合理性,艺术家手里拿的并不是巨网,而是一根挑破的细针。
今天的抛诸于世界,是沉入地下。
